鹅峰,闽北一个远离集镇的小山村。村子四周尽是山,宛如一口锅。二三百户人家,星星点点,散落锅底;一条断头路,蜿蜒在其间。我青少年时代,在这里生活了10年,留下很多抹不去的印记。后来我当兵离开家乡,再后来父母过世了,我便很少回鹅峰,可它经常还会出现在我的梦中。这不,昨夜我不但梦回鹅峰,而且又一次见到憨态可掬的鹅峰牛。
“不待扬鞭自奋蹄”“耕犁千亩实千箱”,鹅峰的牛,从外表到内里,从职能到奉献,与其他地方的牛并无二致,但又确有与众不同之处——不论黄牛还是水牛,大牛抑或小牛,鼻子上统统不用拴绳。犁地耕田也好,野外放牧也罢,全都规规矩矩按照人的指令行事,算得上“一切行动听指挥”了。
当时还是大集体时代,农业尚未机械化,耕田犁地全靠牛。山区特点,田多人少。其他地方,一头牛一根绳,一个人牧一牛。我们村二三十头黄牛,五六头水牛,只需两个人就搞定了。水牛爱在溪边,黄牛喜欢山上。每天上午日上树梢,黄牛水牛,各为一群,按照指令,前往目的地吃草。下午时分,一头头牛肚子鼓鼓的,甩着尾巴,晃着脑袋,原路返回。
宋代黄庭坚《画牧牛赞》有云:“鼻之柔也,以绳牧之。”元朝宋无《老牛》诗云:“草绳穿鼻系柴扉,残喘无人问是非。”鹅峰牛,放牧不用绳,耕田时也不例外。所有下田劳作的牛儿,叫走就走,让停即停。扶犁者,既省事又省力,还少了清洗牛绳等麻烦。更神奇的是,不单土生土长的本地牛,就连外地支援的成年牛,大老远来到鹅峰,一段时间后,就“入乡随俗”——讲规矩了。犁田时,要其走快些,大声喊“开啰”,要其停下来,只需叫声“哦”,往左喊“吭、吭”,往右叫“吁、吁”。
鹅峰牛不用绳的背后,有一个美丽的传说。那是冬日的傍晚,一位在自家田里扶犁深耕的鹅峰老农,正准备卸下套在牛脖上的枷档收工回家。但见乡间小路上,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翁。“老哥哥,我这箩筐绳烂了,能不能借我一条绳子用?”老农听罢,先是满脸疑惑,这般寒冷的天气,这样偏僻的山村,哪来的他乡异客?转而又想,眼看天就要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帮他弄条绳子,岂不要他抱着箩筐赶路?
山里人,很实在。只见鹅峰老农毫不迟疑地从牛鼻子上解下牛绳,放进旁边的水沟清洗干净后,递给那位老翁。老翁接过绳子,一番感激之后说:“多谢老哥哥,从今往后,你们村子里的牛,再也不要用绳子了,我这就授你几句‘密语’……”老农听罢,半信半疑:“真能这样?多谢你了!”便匆匆往田里走去。才走几步,转回头时,那老翁已不见人影。
老农又惊又奇。正好他的牛还在田里,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按照刚才老翁的话喊了一声:“开啰!”只见那牛心领神会地甩着尾巴,迈开蹄子,拉着犁具前行……很快,老农的奇遇在整个鹅峰村传开了。从那以后,除了初学犁田的“新牛”鼻子上需要绳子,另要两个人配合,在前面连拉带拽地教它。如此这般,两三天下来,就不用绳子了。
那年我回乡,村里70出头的老队长和我聊到牛时,两眼一眯,微微笑着,右手捋着腮上几根长须,像赞扬自己的孩子一样说道:“鹅峰牛,不但听话,一些犁田经验丰富的,还会像老马那样识途。‘新牛’犁田,面对偌大的田地,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怎样犁才最合适、最高效?没关系,你只要信任它,给它相应的指引,它便会知道怎样把活干好。”
传说亦真亦假,现实真真切切。我揣摩,鹅峰牛之所以讲规矩,或许不是鹅峰的牛特别聪明,而是当地的农民颇有智慧。(张桂辉 作者单位: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纪委监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