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有恩”是齐白石晚年的一方常用印,边款上述其渊源:“欧阳永叔谓张子野有朋友之恩,予有知己二三人,其恩高厚,刻石记之。”这方印章刻于1933年,这时的齐白石已经完成“衰年变法”,不仅立足于京华,更是名望渐隆。在成名之际,齐白石仍感念恩师故友,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正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展出的“知己有恩——齐白石的师友情缘”特展,仿佛让人点开了齐白石充满温情的“朋友圈”。展览汇集了北京画院、辽宁省博物馆、梅兰芳纪念馆、徐悲鸿纪念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等各馆珍藏的齐白石及其师友书画、文献作品100余件套,重点选取了与齐白石艺术人生息息相关的六位人物:胡沁园、王闿运、陈师曾、瑞光、梅兰芳、徐悲鸿,从他者的视角聚焦齐白石。一幅幅饱含深情的画作,一封封娓娓道来的书札,酬唱赠答,蕴藉笔墨之间,讲述着齐白石与师友的点滴故事。
1889年,27岁的齐纯芝还在大户人家做雕花木工。湘潭本地的士绅胡沁园在看到他的画稿后,觉得可以造就,便主动收他为徒,亲自教授他画工笔花鸟草虫,又请来私塾老师陈少蕃指导他学习诗文,还一同商议为他重新取名“齐璜”,字濒生,号白石山人,以备他将来题画所用,从此便有了世人所熟知的“齐白石”。
“石要瘦,树要曲,鸟要活,手要熟……”老师的谆谆教诲萦绕在齐白石的耳边,他开始接受传统的中国画训练,逐渐走上以画为生的艺术道路。“廿七年华始有师”,对于胡沁园的这份恩情,齐白石终生难忘,称其为“平生第一知己”。在山水画《沁园忆旧图》中,可见题有“沁园师仙去三十七年矣……为制此图,以永两家之好”。1950年,胡沁园的孙子胡文效拜访齐白石时,年届90岁的白石老人欣然绘制此作。展览中,齐白石珍藏的胡沁园作品《鹌鹑图稿》,“璜宝之廿余年矣,从不示人”,便可见齐白石对恩师墨宝的珍视。胡沁园的《草蟹图》与齐白石的《芦蟹图》此次特意并置展出,从中不难发现齐白石早期作品中对老师画法的学习与借鉴。
1899年,齐白石经人引荐,拜入经学家、文学家王闿运门下。王闿运交游广泛,他劝齐白石“见一人增一阅历,不必效孤僻一派”,也常常借雅集聚会之际,推介齐白石画艺。王门弟子的扶助和师出王门的身份,对齐白石今后的人生影响甚远。《超览楼禊集图卷》中本是一派春日聚会之景,看后却不禁让人唏嘘。1939年,王闿运离世已20余年,齐白石终于补画了当年恩师在一次雅集上提议的画作,并在画中题诗感怀:“忆旧难逢话旧人,阿吾不复梦王门。”当年雅集间同赏樱花海棠,同饮美酒,却“因事还乡,未及图画报命”,这幅迟到的作业,也算是了却了齐白石的一桩心愿。
为躲避乡乱,将近耳顺之年的齐白石于1919年定居北京。虽然早已名满湖湘大地,但是初到京城的他却迟迟未能打开自己的局面。此次展览中,齐白石的《墨梅》与尹和伯的《梅花》同台展出,可见齐白石“衰年变法”之前,对于尹氏画法的借鉴和追摹。也正是在这幅《墨梅》上,挚友陈师曾题跋“酒后尝为尽情语,何须趋步尹和翁”,力劝齐白石不必追随前人脚步,而是要变革创新,鼓励他“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陈师曾在齐白石的作品中,看到了独到和妙处,这份“懂得”给了齐白石莫大的鼓舞,终于在日后开创出“红花墨叶”一派。此外,陈师曾还将齐白石的作品带到日本参加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作品不仅悉数卖出,且售价远高于国内市场,对于在京城靠卖画艰难为生的齐白石来说,可谓命运转折。
由梅兰芳纪念馆珍藏的作品《牵牛花》中,“百本牵牛花碗大”,引出一段不同寻常的师友之谊。1920年,齐白石通过好友齐如山的引荐与京剧名伶梅兰芳相识,此时的梅兰芳醉心书画,他被齐白石的画艺所折服,相识不久后便拜入门下学画工虫。梅兰芳的“缀玉轩”是当时文化名流经常雅集的场所,园中栽植的花木令齐白石大开眼界,尤其是梅兰芳从日本引进的牵牛花更是盛开满园,有的花朵竟有碗口大小,令齐白石惊叹不已,萌发了画牵牛花的兴趣,几经摸索,牵牛花成为齐白石花鸟题材中一朵艳丽的奇葩。
据梅兰芳曾孙梅玮介绍,梅兰芳对齐白石恭敬有加,还曾在某次雅集中为老师齐白石的窘境解围。在梅兰芳《摹罗瘿公行书放翁梅花诗》中,齐白石用金农体楷书为其作长跋,从此便留下了“如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的艺坛佳话。
“草庐三请不容辞,何况雕虫老画师”,细细品读此次展览中的《寻旧图》,可以发现齐白石用详尽的题跋与自作诗讲述了徐悲鸿邀请自己赴北平艺术学院任教的经历。徐悲鸿曾三次亲自到位于跨车胡同的齐白石家中拜访,多次谢绝的齐白石被这份坚持和执着打动,终于答应到学校里任职教课。其实,齐白石并非恃才傲物,而是他自觉书底子差,去学堂教书恐应付不来。面对齐白石的顾虑,徐悲鸿当起了他的“助教”,在课堂外,更是亲自接送白石老人上下课。据徐悲鸿之子徐庆平介绍,倡导中国画改革的徐悲鸿对齐白石的艺术革新理念十分推崇,齐白石对徐悲鸿的知遇也心怀感恩。齐白石曾在所作《山水》中题有:“少年为写山水照,自娱岂欲世人称。我法何辞万口骂,江南倾胆独徐君。”两位艺术大家交往二十五载,这段艺坛忘年交也为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史增添了许多温情的色彩。
齐白石与师友之间交往的点滴轶事,成为让人津津乐道的“朋友圈”趣事。无论是雅集间的举荐推重,还是教学相长的师生情谊,抑或是艺术感怀的相互触发,在那个名家辈出的时代,艺术大家们惺惺相惜,相互帮扶,恩师、知己、友人成为彼此艺术之路上最温暖的陪伴。(田呢)